出得洞来,将藤萝掩住洞口,小心地除去痕迹。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,这里距清凉山不下卅里,古木荒林,乃毒蛇猛兽盘踞之地,从来就没人敢来,只有他才敢到这儿留连。
在洞外果树上摘了四枚异果充饥,再找小山藤编个兜儿,盛了五枚红果,在兽吼凄厉,夜黑如墨中,放开飞毛腿脚劲狂奔出山。
他的脚程着实唬人,快得像一缕轻烟,盘山越岭去如脱弦之箭,半个更次後,他又回到了清凉山。
在山的东北麓,有一片荒芜的坟场,距他的家园约有二里远近。在一带冈陵起伏,野草蔓生百十座墓陵点缀其间,周围是黑压压的白杨树丛,夜臬啼声宛如鬼哭,无数萤火流转在每一黑暗的角落。
他折下一把枯枝,直越北面近林缘的一座高坟,两行翠绿的龙柏,将坟萤围在中间。这里面就是他经常睡眠休憩之所,一壤黄土之下,就是他母亲骸永埋之处。不知道有多少个黄昏和白昼的,他??胸泣血在这一丘黄土之前。梦想着有那麽一天,娘亲会突然冉冉而出,像十年前一样,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,轻轻地吻着他。轻轻地在他耳畔低低唱着古老的催眠歌。更梦想着有那麽一天,耳畔会响起母亲她那温暖的轻唤:“孩子,别怕,在妈的怀里,你安心睡吧!”
但这些梦想,那有实现的一天啊?“他踉跄奔上祭台,直跪到高大的墓碑前,双手一张。树枝和红果全跌落地面。他抱住墓碑,椎心泣血饮泣了半响,然後排起树枝,酒叶为纸,匍伏在地,五枚异果就排在碑下,发生阵阵幽香。夜黑如墨,枭鸟悲鸣,凉风掠生树梢,沙沙作响。蓦地里,传出一声动人心结的哀呼:“妈妈,孩儿去了,如不幸客死他乡,亡命人海,将不能尽人子之礼,望妈在天之灵,恕孩见不孝之罪。”
声如中箭哀猿,令人闻之酸鼻。
他不敢久留,洒下无尽珠泪,抓把泥土洒在坟上,叩了叁个响头,抹乾眼泪收起红果,大蹈步向北而去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不久,坟场来了叁条人影。快得如流星移位,起落间足有四五丈距离。
片刻,传出一个雄劲的嗓音,低沉地说:“这孩子还在山上,可怜!他不敢回家,山上猛兽时有出没,我们得救他。”
另一苍老的嗓音说:“东方兄,咱们往南找找看。”
黑影连闪,瞬即失踪。
一月後,在荆门州到荆州府的官道上,大踏步走着一个雄壮的少年,其实他只有十叁岁。蓬头垢脸,两截灰布破短衣太小,将一身肌肉绷得紧紧地。脚底下是块树皮加上绊纽的怪鞋,手持一条黄竹打狗棒,除此以外,身无长物。
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小流浪汉。他就是打死东方英兄弟的梅文俊,小小年纪做了亡命之徒。
他知道翠园主人东方平在康城一带潜势力庞大,汉水水路一带绝不是安全的旅途,便沿着隆中山这一带连绵起伏不断的山尾,向南又向南,漫无目的地流浪,好在他自小饶受折磨,吃苦耐劳养成了坚毅无比的好德性。且天生的铜筋铁骨,与常人迥异。
起初十来天,他运用超人的技巧,用石块打些飞鸟野兔充饥,在村落颓垣中找硝代盐,悠哉悠哉打发日子。
但硝这东西不能多吃,久而久之便感到口中发苦,而且恶心。不久,他厚起脸皮找人家讨些盐带上。
湖广省是鱼米之乡,民风淳厚、不在乎打发花子爷,小霸王一次生二次熟,叁五次以後脸皮也就厚了。但除了盐以外,小霸王从未向人求乞过任何东西。
他想得很天真,认为要走就走远些,想沿长江到应天府。
这是大明一度的首都繁盛之区,难道找不到瞰饭之地麽?就这个荒谬的信念支撑着他,沿途打听道路向东而去。
在山中整整走了一个月,方出了荆门州,越过荆门山,向荆州府信步而行。
这时日色近午,火伞斑张。自离远荆门山後,这一带已算是平原地带了,就有冈阜,也都算不得山岭。田中金黄色的稻穗,有些已经倒垂地面,距收获期已是不远。